留美幼童
1872年9月14日,一群少年在海上漂泊了一个多月,终于登上了大洋彼岸。他们是中国第一批远赴重洋的留学生,共30位,最小的10岁,最大的16岁,其中大都来自于一个叫香山的小县城。
说来奇怪,出洋留学,朝廷买单,这样的美事,竟然大多落在了贫寒子弟的身上。
想来也不奇怪,在那个以天朝自居的国度,除了国人,其余皆是蛮夷,除了国土,其余皆为蛮荒。所以当时的那些达官显贵怎会舍得让自家孩子到“蛮荒之地”受苦受难呢?更何况,那些留学生在出发之前,家长都被要求签订一份“倘有疾病生死,各安天命”的保证书,就像签了卖身契,从此天涯相隔,再见无期。
这30位少年就像是小白鼠一般,被清朝廷带到了异国他乡,其目的,就是为了“学艺”!
早在十多年以前,派遣留学生一事就开始被提及,倡导人是从美国耶鲁大学毕业的容闳,但后来,这个计划便因为种种原因夭折。直到1870年,容闳成为了曾国藩身边的翻译,派遣留学生的计划得到了曾国藩的支持。
曾国藩
此时,这位晚清中兴大臣已经59岁,他心心念念只有一件事,就是让这个积弱不堪的国家富强起来,于是一场“洋务运动”浩浩荡荡,派遣留学生赴洋,师夷长技以制夷,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一年以前,曾国藩和李鸿章联名呈上了一封奏折,他们权衡得失,条陈厉害,写得有理有据,文采斐然。其中心思想就是说,如果大清想要快速发展,就要学习西方先进的技术思想,奏折中,他们还提出了具体的行动方案,即从各省挑选聪慧的幼童,每年30名,由朝廷重臣带队,分四年赴美留学,其所有费用由朝廷承担,甚至包括衣物、伙食等津贴。
这样的奏折,放在以前,西太后并不会多加理会。但当时,清廷统治者们已经见识过洋枪洋炮的厉害,割地赔款,被迫开放口岸,一口“窝囊气”虽然憋屈,但也不得不承认西方技术之先进,西太后隐隐感受到权力的椅子已经做不踏实,遂动了思变之心。
西太后命令各总理衙门复议,经过为期一个多月的修订,奏折再次上呈西太后,西太后当即批允。
于是,中国第一批公费留学生顺利坐上轮船,走向大洋彼岸。
带队的是容闳,当轮船启航的那一刻,他站在船头,满脸兴奋。
17年前,容闳横渡太平洋,怀揣报效国家之理想,回到祖国,可是,一个接受了欧美风雨洗礼的青年,置身在一个长久以来闭关自守的封建土地,显得格外不搭调,他满腹经学,学了数学、生理学、心理学、化学、哲学,但天朝仍然只读孔孟圣贤书,长久以来,容闳所受之孤独,无人能想见。
容闳
他在回忆录《西学东渐记》中写道:“予之一身,既受此文明之教育,则当受后予之人,亦享此同等之利益,以西方之学术,灌输于中国,使中国日趋于文明富强之境。”这段话当是容闳的心声。
还在,道阻且长,但结局遂了人意,容闳看到那群孩子渴望新知的眼神,心中满是欣慰。
一个多月的路程,容闳甚觉漫长,相对他很多年前的回国之途,漫长十倍不止。
当轮船靠岸,容闳对着那群少年,发表了一场几分钟的演说,他说,脚下,就是他们新的起点。
这群孩子第一次踏上异国土地,一切都那么新鲜,尤其是冒着浓烟,轰隆而过的火车。他们第一次意识到,故土和异国,除了距离上的差别,还有一些更关键也更深邃的差距,弄清这根源,则是他们此行的目的。
在这群孩子抵达的第二天,1872年9月15日的《纽约时报》上,有这样一则报道:
昨天到达这里的30名中国学生,他们都是很勤奋和优秀的淑女和绅士,容貌俊秀,要比任何在之前到美国的中国人都好看许多,由三名中国官员陪同他们,中国朝廷拨款100万美元用于这些学生的教育。
需要的勘误的是,这30名中国学生,都是清一色的“绅士”,或是因为头上留着辫子,身穿宽大长袍,被那些想当然的洋人认作“淑女”了。
同样是中国人,为何这一次看到这些孩子,竟然要觉得“好看许多”,那些洋人或许并不明白,那是一种洋溢在外的气质,来自于新生,来自于希望。
从1872年到1875年,如曾国藩和李鸿章所言。四年时间,120名少年先后赴美。
然而这个计划,最后并没能更好地延续下去。
1878年,清朝廷计划把留美学生送入军事学院和海军学院,被美国拒绝了,而日本却得到了允许。李鸿章知道他促成幼童留美的实际目的就此落空,一年之后,美国国会通过《排HUA法案》。
而那些留学生们,很快适应了当地的生活,作风和思想开始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,他们剪掉辫子,穿上西装,与那些黄发蓝眼的美国姑娘坠入爱河,这在清朝廷的守旧派眼里,简直无法容忍。
于是,有人提出撤回留学生,开明的容闳坚决反对。
李鸿章自然不愿意看到留学事业夭折,但迫于压力,于是采取了一个“半留半撤”的折中方案,即已经入大学的学生不撤回,有望成才的聪明学生“酌留若干”,其余的“逐渐”撤回。
然而,正是因为好几个界定不明的字眼,实际撤回的学生,寥寥无几。
守旧派不依不饶,几年之前,参与复议赴美留学之事的总理衙门,如今又开始复议留学生撤回之事,又是一封奏折上呈给了西太后,内容是”奏请将出洋学生一律调回“,西太后当即批允。
1881年9月6日,留美的中国学生悉数被”遣送回国“,这对于那些学生自己,以及他们在美国的老师、朋友来说,都是一个晴天霹雳。
这些孩子普遍得到了美国寄养家庭的喜爱,即便他们被强迫召回,有些人还是与这些外国“父母”保持着亲密的关系。
甚至在他们被遣返回国后,有位美国太太给留学生中国的母亲写了一封信:“ 您的儿子在美国期间,和我们全家生活在一起,他非常优秀,无论是成绩还是人品,您肯定会以他为荣…如果此生无缘再见,我和我的家人,将一直为他祝福。 ”
然而,这些曾经被朝廷送到异国他乡,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的年轻人,在回国之后,迎接他们的并不是鲜花和掌声,而是无限的猜忌和嫌弃。
除了病故和设法留美不归者外,94名幼童平安抵达上海,像犯人一样被关在了一所学堂里,连中秋节都不许外出。经过数天的“关押”,终于等来了长官的训话,并随意将他们分配了工作。
那时候,他们已经能说出地道的英语,但在当时,他们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称谓,洋奴。
他们不得不裹挟在无尽的偏见之中,在夹缝中艰难求生,漫长的颠沛流离之后,直到新政实行,这批留美学生才开始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。
詹天佑
这94人之中,有“中国铁路之父”詹天佑,也有后来的“民国第一任总理”唐绍仪。
他们散布在各个领域,据当代学者统计,这批留美学生中,铁路部门16人,有5人任铁路局长;从事矿物10人;从事外交和行政21人,其中领事以上外交官12人;从事海军20人,海军将领14人;从事教育、新闻、法律5人;从事电报17人;从事商业7人;从事医疗3人。
尤其是对中国教育事业,更是功不可没。其中,唐国安出任清华学校(今清华大学)第一任校长,梁如浩任唐山路矿学堂(今西南交通大学)校长,蔡绍基任北洋大学(今天津大学)校长。在他们的推动下,西方教育制度和各类新学科被移植到国内,生根发芽,数理生化,民主科学全面开花。
留美幼童聚会
如今回望,这批留美幼童或许是幸运的,他们得到了一次放眼看世界的绝佳机遇,得以在大洋彼岸,进入名校,不负满腔才情。而同时,他们又是不幸的,清政府只想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而非指望他们学到知识后回国改变体制,狭隘短见的目光促使他们匆匆回国,并受到了诸多不公和偏见,以致于他们未待绚烂绽放,便惊鸿一瞥般淡出历史舞台。
半个世纪之后,十几位留美幼童重聚上海,他们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。
这一年,恰好是1919年,新青年们登上历史舞台,而他们,却被当作酸腐的前清遗老,被社会所遗忘。
而他们,或许不该被遗忘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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